崑伊 純愛(三)

  「葛格!」他飛撲過去,嚇了伊得一跳。

  「怎麼啦?」伊得「嘿咻」一聲,稍嫌吃力地把崑西整個人抱起來,一路走到客廳坐下,讓人坐在自己腿上,「我都聽扎魯說了,你氣到連他都不想見啊?」

  崑西癟著嘴不回話。他想不通怎麼會有人不了解伊得的為人就討厭他?扎魯明知道那是不可信的謠言,居然一點都不生氣,難道他不喜歡伊得嗎?

  他想著、想著又生氣了,不自覺地將旁人的制服外套抓出皺褶。

  伊得眼見崑西可愛的五官快要皺成一團,不禁好笑地伸手捏捏他圓潤的臉頰。

  「人家說的是我,又不是你,你氣什麼呀?」

  「我討厭他們那樣說你!葛格不生氣嗎?」

  那張氣鼓鼓的小臉太可愛,伊得覺得捏臉不夠,還低頭咬了一口,惹來一聲驚嚇的低呼,令伊得放聲大笑。

  「很久以前是會生氣啦……」他擦拭著崑西頰上的口水,笑道:「可是嘴巴長在別人身上,我哪管得了?氣也沒用。況且他們說的是事實。」

  「才不是!」崑西著急地蹦跳起來,險些撞上伊得的下巴,「那才不是!」

  「好好好,你別跳了,我的腿要斷了!」

  崑西慌忙坐正,拉著伊得的臂膀道歉,然後發了一會呆,再抬頭時,神情變得異常嚴肅。

  「葛格,我帶你走。」

  「嗯?什麼?」伊得聽得一頭霧水,「要帶我去哪?」

  「你在家裡不開心,我帶你去一個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地方。」

  這番童言童語令伊得啼笑皆非,卻也覺得挺感動的。崑西真的是個善良的孩子,比誰都要為他著想,可是這也表示自己太沒用了,居然讓一個小朋友這麼擔心他的安危。

  「有那種地方嗎?」他好奇地問。

  「有,把拔、馬麻的故鄉。那裡很漂亮,有很多、很多的樹,還有瀑布。」

  「聽起來很棒。」伊得說,「謝謝你,可惜我沒辦法跟你去,我家在這裡,我媽媽也在這裡。」

  「喔……」崑西原本盈滿希望的小臉黯淡下來,垂頭喪氣。

  伊得咬了對方肉嘟嘟的嫩頰一口,得到一聲低呼,及一個好無辜的眼神。

  「不公平,我也要。」崑西要求。

  「好啊,給你咬。」伊得主動湊過去,讓崑西報仇。

  預期中的嚙咬沒有發生,取而代之的是棉花糖般的觸感印在臉上。

  伊得微訝地對上崑西的視線,後者又靠了過來,和他嘴對嘴。這個突來的吻十分生澀稚嫩,像是不小心擦過邊緣,很輕、很倉促,帶著一絲乳香味。

  「等、等等。」伊得面紅耳赤地推開崑西,「你怎麼親嘴……」

  「把拔、馬麻都這樣親,他們說這是愛。」崑西眨著純潔無垢的雙眸,絲毫不認為自己的舉動哪裡不妥。

  「那、那是愛沒錯,但不是我們這樣啦……」意外被奪走初吻的伊得手足無措,就算想解釋也不知從何講起,瞅著崑西不解中帶著不安的神情,自己也不忍心責怪這個懵懂的小孩,末了只能無奈地摸摸對方的頭,「算了,等你長大就會懂了。」

  伊得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,他也伸長雙臂,將裡外都傷痕累累的鄰家哥哥抱得緊緊的。

  崑西的內心湧起模模糊糊的念頭,他有些困惑,也有些害怕,他覺得自己是想要保護伊得的,可是,可是……自己究竟什麼時候能長大呢?

  「無論他們怎麼說我都沒有關係。」伊得感覺到懷裡的小孩輕輕顫動了一下,拍著他的背說道:「有你相信我,不就夠了嗎?」

  「我相信你。」

  「謝謝你。」

  「葛格明天還會來嗎?」

  「會。」伊得伸出一根小拇指,「我們打勾勾。」

  彼此勾著小拇指立下約定,相視而笑。

  旁人無法理解他們的感情,兩人的年齡差距、成長環境,都不像是會走到一塊的。這份羈絆在眾人批判的目光裡顯得彌足珍貴,沒有任何一絲雜質,澄澈通透,一如兩人相互依賴的心。

  離別前,崑西要求伊得蹲下來,兩隻小手捧著伊得的臉,往柔軟的頰邊送上無邪的吻。

  「這是約定的親親。」崑西的唇角噙著稚氣的微笑,望著伊得的雙眼亮晶晶的,像是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,「明天我會準備很多好吃的給葛格!」

  伊得一把揉亂崑西的頭髮,「好啊,我會期待的!」

  晚上崑西睡覺前,還興奮地在腦內規劃關於未來的藍圖,那是一片和樂的情景,有父母、扎魯,還有自己最喜歡的伊得哥哥……

  明天轉眼就到了,崑西和自己的雙親一同下廚,端出一桌的好菜,引頸期盼伊得的到來。

  可是伊得沒有來。

  崑西跑到家門對面找人,這才發現大門沒鎖,屋內滿地狼藉,空無一人。

 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家。

  隔天伊得也沒有來。

  隔天的隔天依舊沒有來。

  左鄰右舍都在謠傳,伊得的母親跟男人跑了,失去經濟支柱的伊得去投靠有錢的生父;雖然沒人能夠證實這個傳言,但每個人都是這麼認為的。伊得就像他的母親那樣沒心沒肺,拋棄學業、家庭、朋友,一走了之。

  直到崑西家對面的屋子掛上出售的布條,崑西才不得不接受伊得不會再回來的事實。

  原來,他也是伊得的人生中平淡無奇的過客,可以如此輕易地捨棄。

  ◼

  高中二年級的崑西對課業的態度一如往常地漫不經心,被班導約談過幾次,但在確認過他的學、術科成績後,便放任不管了。

  崑西的同儕都難以置信他曾經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,畢竟他在眾人眼中就是個能坐絕不站、能躺絕不坐的瞌睡蟲,偏偏這個瞌睡蟲又是游泳社的第一把交椅,相當匪夷所思。

  這學期有幾個學生轉學或輟學了,也有幾位老師退休或新血到職,本來稀鬆平常的事情在某些學生的鼓譟中似乎變得不太尋常。

  崑西先是被熱烈的討論聲吵醒,茫然地聽見同班同學尖叫「那個老師好帥」、「他剛才對我笑了」,好友扎魯過來拍他的肩,說有個新來的老師長得好眼熟,叫他跟自己過去看看。

  能讓扎魯感到眼熟,還要叫上他去一探究竟的對象,十年來是頭一個──扎魯不會開無聊的玩笑。

  挾著狐疑與畏怯的盼望經歷過三千六百多個失望的日子後,再次悄悄地冒出頭,令崑西長久以來波瀾不興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,邁開腳步穿過人群,最後駐足在圍了一排學生的教務處外。

  他能聽見自己剎那放大的心音,眼裡再也容不下那道身影以外的事物。

  不是夢,不是幻覺,十年來的渴望竟然在此刻實現了。

  那位正在和教務主任交談的青年儼然是長大成人的伊得,十年前稚氣的輪廓已出落得標緻成熟,柔順的髮絲既不是原生的黑色,也不是青少年時期囂張的銀色,而是平易近人的咖啡色,合身的水藍襯衫搭配直筒牛仔褲,看起來白淨斯文又瀟灑倜儻。

  扎魯也擠進人群,站在他身邊,「哇!這樣靠近一看,那個老師長得太像伊得哥哥了吧?該不會是本──呃?崑西?」

  崑西推開旁人,箭步衝了進去。

  在一片驚呼聲中,青年教師被強行摟進金髮少年的懷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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