崑伊 傳聞中的北方公爵(十三)

　　這是他們首次結伴出府，兩名護衛騎著馬一前一後地護送，即使車程不長，伊得還是感到相當興奮，貼著小窗戶欣賞外面倒退的景物。

　　這兩天積雪融化不少，逐漸揭露這片大地的原始風貌，黑鴉鴉的土壤冒出綠芽，樹林間有幾道走動的影子，展現萬象更新的活力。

　　幸虧他身上穿的是足夠保暖的衣物，否則早被凍死了。

　　「哇──托帕，你看！是鹿吔！」從沒親眼見過野生動物的伊得像發現新大陸一樣，對著低頭覓食的生物驚奇大叫。

　　「嘰嘰，嘰？」是啊，那不是到處都有嗎嘰？

　　「托帕也覺得很漂亮對不對？」

　　「嘰嘰。」牠們不就長那樣嗎嘰？

　　「嘖……」

　　聽覺靈敏的托帕可沒漏掉被伊得語音掩蓋的咂舌聲響，牠瞪向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，對方也挑起一道眉和牠對望。

　　你沒空陪伊得的時候，都是我陪他玩的嘰！你現在想把我踢到一邊嗎嘰？

　　崑西懶得和小動物一般見識，伸手將伊得鬆開的大衣繫好，又替他戴上手套，不讓那雙細嫩的手凍傷。

　　馬車沿著下坡走了一段路後，接上平坦的地面，風景不再空曠，三三兩兩的行人或揹或拖著物資，徐緩邁向車水馬龍的小鎮。

　　伊得許多天足不出戶早就悶壞了，一到目的地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車，想要衝進人來人往的市集。

　　「慢點。」崑西拉住險些摔跤的小鬼，索性把人扣在自己的身側，叮嚀道：「別急，地上很滑。」

　　埋在伊得胸口的托帕也揮爪關心：「嘰嘰。」是啊，要小心嘰。

　　伊得的臉蛋被寒氣凍得通紅，不過身體被丈夫的體溫煨得暖暖的，笑道：「的確是我太心急了。崑西，我想看看那邊的攤位，好像有很多好玩的東西。」

　　崑西應了一聲，踏著謹慎的步伐，帶領伊得走進人群。

　　北國的人們都認得崑西，紛紛向他行禮致意，同時也壓抑不住好奇心，頻頻打量他身邊的青年。

　　真的如傳聞所說是個白皙纖細的男人，掛在脖子上的寶石項鍊，證明其魔法師的身分。帝國人，又是個魔法師，眾人的心中充滿警戒與疑問。

　　但，他是公爵夫人，是崑西法定的配偶，即使是帝國人，他們也會給予最高的尊重。

　　伊得當然明白生面孔的自己會引起側目，盡可能地忽視那份尷尬的感覺，買了幾個香噴噴的烤肉串給托帕，看著托帕幸福的吃相，他也露出了笑容。

　　在陌生的土地上，有體貼的丈夫陪著自己，又有可愛的小動物朋友逗自己開心，他很滿足了。

　　❄❄❄

　　這座熱鬧的小鎮是北國的交通樞紐、貿易中心，一些行腳商人不定期拜訪此地，販售珍奇古玩，偶爾也會有雜耍團駐點表演，夜間又有居民們舉辦的營火晚會，令人目不暇給。

　　今夜的小鎮廣場上亮著橘紅火光，飄散著食物的香氣，伊得和其他居民圍坐在篝火邊，好奇地聆聽他們的話題，從生活瑣事到風土民情，再到民間傳說，令伊得聽得入迷，悠然神往。

　　崑西餵了他一碗濃湯後，問他還餓不餓，只得到「嗯嗯嗯」的回應，也不知道是否聽懂他在問什麼。崑西無奈地捧著空碗，打算去盛第二碗湯，貪吃的托帕立即跟了上來，指名要他幫忙拿肉乾。

　　「你吃夠多了。」他說。

　　這是正常的量，才不算多呢嘰！托帕不滿地扯著崑西的頭髮。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當崑西帶著滿滿的食物歸來時，發現伊得不見了。

 

 

　　人們聊開了以後，一邊跳舞、一邊大聲歌唱，伊得拍著手幫忙數拍子，覺得十分新鮮。

　　……你……來……

　　微弱、縹緲的聲音穿過宏亮歌聲，引起伊得注意。

　　他東張西望，人人都在大聲說笑。

　　過來……救……

　　他一臉詫異地站起身，再次環視周遭。

　　那個聲音若有似無，分不出男女老幼，似乎在跟誰求救。他詢問了幾個人，他們都搖搖頭，表示沒聽見。

　　伊得聽著那道微小的求救聲，踏出一步、兩步……慢慢遠離了廣場。

　　救救她……

　　伊得走進一片稀疏的枯林，一陣彎彎繞繞後，依稀感覺自己似乎來過這一帶，正要翻過眼前的小雪丘時，著急的呼喊聲叫住他。

　　席娜如閃電般飛掠到他身邊，大驚失色地拉住他，「夫人！您怎麼跑到這裡來了？」

　　「咦，啊……」伊得簡短說明自己這麼做的原因後，被席娜提出嚴肅的質疑。

　　「那很有可能是魔獸的幻術，要誘騙您的。」

　　「幻術？」伊得沒想過這個可能性，不禁呆了一下。

　　席娜說道：「是的。我們軍隊曾有幾個士兵上當，屍首被大卸八塊，排成魔法陣，在我們的城牆上挖了一個洞。」

　　原來發生過這種事。

　　只不過……剛才那個聲音聽起來那麼懇切，如果真的是魔獸的陷阱，那就太可怕了。

　　伊得跟著席娜走回頭路，訝問：「對了，妳是怎麼追過來的？剛剛我看妳在跟人喝酒啊？」

　　「當然是我看到您往哪走呀！」席娜絮絮叨叨地念了一串，說自己會向公爵大人呈報伊得遇到的狀況，請伊得在解除警報前都不要單獨靠近那裡。

　　伊得還在腦內計算那是多遠的距離才會讓席娜目睹他離開廣場，而無法立刻追上，一道高大的人影已快速逼近──是崑西。

　　伊得幾乎要認為這個飛奔而來的男人想殺了自己，對方臉色鐵青，脖頸爆出青筋，雙拳緊握到指關節泛白，渾身怒氣沖天。

　　「對不──」他害怕地閉上眼睛，等待拳頭落下。

　　他被使勁地圈抱住，被納入帶有木質味的大衣和臂彎裡，聽見對方粗重的呼吸聲，以及急促、凌亂的心音。

　　就好像……非常擔心他的安危。

　　他摸著崑西繃得像塊石頭的背脊，誠摯說道：「對不起……」

　　「你不聽話。」崑西的嗓音比往常還要低沉，摻著一絲絲壓抑的憤怒，「沒有帶上護衛就亂跑。」

　　「對不起，我……」

　　「這一帶是狼群的地盤，牠們會在晚上狩獵。」

　　「呃？」

　　「牠們跑得比你快，會包夾你，精準咬斷你的脖子……」

　　伊得倒吸一口氣，終於了解自己的行動有多麼危險，為什麼這個人會這麼生氣……

　　他光是想像那個畫面就感到毛骨悚然，不停地說「對不起」。

　　崑西稍一使力就將懷裡的小鬼抱起來，原路折返，直接把人帶回馬車上。

　　在主人的叮囑下，回程的馬車行進得特別緩慢。

　　托帕眼見公爵夫婦的氣氛不對，想提醒崑西別太嚴厲，就被崑西趕出車廂，受氣的托帕跑去找席娜作伴，嘰嘰嘰地大發牢騷。對動物語言一竅不通的席娜始終保持禮貌的微笑。

　　隨噠噠馬蹄輕晃的車廂異常安靜，只有隱含嗚咽的喘氣聲迴盪其中。